我是记者,一名中文报记者,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。
在这个国家里,我自私地活了25年,和许多爱国青年一样呼吸着,我原来也有一颗热诚的心。
我参与了4月28日的静坐集会,因为我也渴望国家有个干净的选举制度,争取一个干净的国度。
静坐集会里,我没有静静地坐着,因为还要工作,和各家媒体记者一样,在集会作前线报导。
我没有自私地作报导,面对着其他出席者也面对的遭遇,我将此遭遇,为生命作简单的记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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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28日,我以为会封城、也以为会有突击检查,清晨6时半就已出门,驶向这城市最深处。
其实一路顺畅无阻,这城市格外宁静祥和,每一辆插身而过的车,仿佛都会报以一脸微笑。
目的地是KLCC,这是报馆给我的安排,我没很抗拒也没很欣荣,把车停在轻快铁站,就前去安邦路等候。
想起翌日报纸即将刊登的新闻,心里不断盘算出席者人数,3万、4万、还是5万,KLCC的清晨已有数千名出席者在聚集。
诧异,有那么多华裔子弟出席者,原来,一个干净的国度,不只是一两个种族的事,而是大家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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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将鲜黄色的花卉,送给驻守的警员,我相信,其实警员也渴望一个真正、真正干净的国度。
早上10点钟,这里的人数不再只有数千名,已有数万人聚集一起了,我在电话里这么对主任说。
数万人是怎样的,大概是像寸步难移的联邦大道或LDP那样,我当时也无法作出形容,唯有和大伙迈起前往独立广场的脚步。
集会的第一步是什么,我其实一点都不清楚,也未认真想过。路的尽头有一排警察排人墙,我以为率队者会前去与警察接洽。
原来不是的,走在数万人最前面的红衣志工团们,以身体率先冲过警力最薄弱的防线,让后面的黄流,水滴石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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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是没想过志工团们是训练有素的,亲眼看到第一个穿过防线的志工团成员破防后,就被警员制伏了。
心想,为何这里数万人都没人前来向警方抢人,为何其他志工团都没前来理论,其实,想了很久才明白。
原来,一个志工团被抓,后面还有好多个志工团成员,其他的更不该来帮忙,以免也被抓。
我当时顿悟了一下,真的,不该为了救一人而减少兵力,攻守具备的志工团们依旧集中力量,保护出席者。
这群,都是团结的马来西亚人,团结精神的感染力,不是你在小学或者国民服役里随便可以感受得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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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首都多条马路,未有警员干扰,交警和志工团一路开路、维持交通秩序,将数万人带到苏丹街与另一群人会合。
中午时分,会合起来的人数到底有多少,当时不敢胡乱猜测,想致电主任说此处人数多得无法估计,电话却已无法使用。
原来,前线报道都无法看完整个形势,却可以看透参与者们的一举一动,一静一止,人数就交由报馆内的主任自己慢慢算。
烈日下,一直不敢饮用太多水,因为这是静坐抗议集会不是嘉年华,没人会准备流动厕所给我们使用。
背包里有面包,也不敢立即食用,担心自己还不是最饿的时候就把面包吃掉,接着就真的要挨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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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与是参与,我还是要工作。与数名参与者闲聊,惊觉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,有公民意识的知识分子。
当天是星期六,一些人还是要工作,他们声称向公司要求提早下班,前来参与集会。
原来,高收入群、专业人士、知识分子,不是人人都是商女,并非都不知亡国恨,争取干净国度不分种族,不分阶级贫富。
一些父母,以英语对着似懂非懂的孩童,解释为何这里聚集那么多人,其实,父母们都希望孩子们有个健康、干净的未来。
越靠近独立广场,越寸步难行,手机越无法使用,只能通过其他报馆记者使用的对讲机,了解这50万人的集会动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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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两点,对讲机里传出安比嘉和安华被人群送着到独立广场,我以为,集会即将结束...
接到通知后,我想赶紧将此事告知主任,写好信息才想起这里手机无法使用。
和另两名中文报记者,挤在难以移动的人群中,一直朝广场前进,想要了解广场防线前发生的事。
原来这是很痛苦的,越前面的地方,越拥挤多人,前面发生的事,看不到、听不到。
耳边响起50万人高喊的“Buka”,短促有力,振奋人心,大家都在叫警方打开广场防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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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鬼?为什么大家都在向后跑,原来前面已在发射催泪弹,皱眉心寒许久,内心只有疑问。
取出口罩,拿出湿布,保护鼻子和眼睛,我以为这样会没事。鼻子先冒出一堆鼻水,接着是眼睛,一阵刺痛后已无法睁开。
这种感觉是要怎么形容,只能形容有人用特别辣的Tom Yam汤帮你洗澡的感觉,皮肤也开始刺痛麻痹。
四处一片白雾,五官极度不适,睁不开眼看前方路,耳朵听到的声音和眼角瞄到的东西也不符合,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。
从背包里再取出一支小牙膏和盐,拼命往嘴巴里面洒,真的,是有效的,有了一点存在感了,双脚还是一直往人群逃跑的方向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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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采访这种集会的经验,我去到一个没有烟雾的地方后,感官已恢复,却不知道下一步要怎样走。
是不是应该和其他出席者那样,离那些镇暴队人员越远越好,如果我选择远离后,需要做什么。
不是年少轻狂,只是不惧挑战,我决定回到靠近镇暴队发射催泪弹的地方,因为我认为我是在采访和报导。
后来才知道我错了,我前到靠近镇暴队的方向,他们不理会你是不是记者,接二连三地发射催泪弹。
在敦拉萨路上,我当时是最靠近执法人员的人,在旁边店铺走廊洗眼睛躲了一阵子,我觉得现场画面精彩,随即拿起手机拍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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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又觉得这好像不是正确的采访方式,前方有多少名镇暴人员,有多少枚催泪弹,根本无法计算。
后来想想,如果等下告诉主任这里有人发射过催泪弹,他该不会问那么详细,于是我又开始撤退。
一路上有很多孩童,都在凄惨哭着,其实他们父母都有在,父母们也已自身难保,闭眼紧握孩子的小手,却没有手为自己擦眼睛。
撤退回到没被催泪弹殃及的地方时,一名印裔男子以粗盐,教我放进嘴里,一名巫裔男子教我把盐含在舌头底下,还有另一名巫裔男子给我一颗像Mentos的药丸,教我咬碎它。
原来早上的那股团结精神,到灾难来临时,久久未散去,大难临头,出席者们却还能互相关心,我承认真的感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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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端姑阿都拉曼路撤退到Sogo途中,我一直都在工作,有一名年迈的华裔老先生以英语告知我,说他女儿被催泪弹击晕。
我问他为何不去医院陪她,他回说“集会都还没结束”,而且他妻子和另一名女儿都还在这里,知道那女儿安全被送到医院就好了。
在KWSP露天停车场遇到一名拖着一名小童的巫裔男子,问我Maybank在哪里,我朝天指向Pudu方向的Maybank大厦。
他告诉我说5岁的儿子走散了,当时手机又无法使用,我顿时替他感到无助,此时又不能向警员求助,怎办?
他默默走开了,对于这里,我越来越感到寒冷,找到一个手机线路比较好的地方,将这些人的遭遇告诉主任。
心里的不舒服,不只是来自催泪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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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Sogo附近时,看到端姑阿都拉曼路有人高喊尖叫,同时有一辆警车急速驶过,没错,这是网络广传的警车失控翻覆事件。
首先是一辆交警的四驱车经过,一群人纷纷朝警车抛掷水瓶、纸箱、鞋子等物品,不过这辆警车安然无恙往独立广场方向驶去。
接着,是一辆普腾华嘉警车急速驶过,车镜和挡风镜先遭人击裂,然后破碎,接着传来一阵“碰”一声。
传来巨响时,我只听到声音,和众人急速趋前去看时,却不知道当时警方发射水炮还是催泪弹,大家又快速离开现场。
我没趋前去看,和一群人避开了一轮镇暴队的攻势,再回去时,知悉一名警员及两名公众受伤,被救护车载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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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上述事件致电报给主任,电话未挂断时,又要为了避开水炮车而逃,主任在电话中也不忘叮嘱我要小心。
这一次从Sogo被水炮车追到Dang Wangi轻快铁站附近,当时很想就这样上搭轻快,背着背包去拿车回家。
当时只是四点,集会还未真正结束,而且下班时间未到,我走到《东方日报》报馆门口,询问了通去Masjid Jamek的小路。
背紧背包继续走时,发现很多集会者都已离开,有人在印度街路段收拾和清理,有人则开档口摆摊,我以为,一切真的真的要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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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到独立广场,那里暂时已安全,没有水炮车和催泪弹,同时也遇到其他同行和同事们,我又以为,快要下班了。
岂知又有一大群激昂的集会者,高喊口号接近广场,警员们无故愤怒起来,对着在场的公众和记者呼喝驱赶。
看到《光明》摄记安健被警员拳打脚踢,当时他已不断表明自己是媒体,想挣脱.
后来看到他终于死心不挣扎了,还一直喊“cukup”,但警员们还不停止围殴他,我看到他脸部流血,才知道就算媒体记者,也未必安全。
由于被驱赶,我循着Masjid Jamek方向走去,遇到两名驻守该处的女记者,她们说:警察追人时,你千万要定定站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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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警员们已接获指令,逮捕其他所有集会者,我以为只要我定定站着,带着媒体证,就会没事,原来不是的,。
有一对站在一旁的情侣,站着看警方逮捕集会者时,该名男子无故被捕,还被警员拳打脚踢,其女友则哭喊拉扯,叫警方不要抓人。
我想,当时人群的区分方式,只有警察和非警察,而非警察就要被追打,所有女性则得以幸免。
我察觉有两名警察冲着我而来时,我知道是时候拔腿逃跑了,就算站着不动,就会被追着殴打,所以唯有设法逃跑。
后来,被追到轻快铁站前面的Masjid Jamek回教堂时,心想,躲在回教堂应该会没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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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走进回教堂,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不会继续被追打,不过回教堂里有很多人,我开始安心了。
回教堂门外不断有无辜的公众,被警员们殴打至手脚骨折,连驾驶救护车的医务人员也被逼躲在回教堂内。
后来,回教堂的人开始无法忍受警方的不理智逮捕行动,关上大门,不允许警员前进。
警员们则继续在其他地方,追捕其他不愿离去的集会者,甚至潜入隔壁HSBC,以及轻快铁站的范围内抓人。
我承认,这些后来被逮捕的集会者确实比较凶悍,不断挑战警员的容忍度,不过他们一旦被抓住,就难免被殴打至头破血流的遭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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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暴队的水炮车已在回教堂前面协助警方的逮捕行动,有次水炮车不小心溅到回教堂附近无辜的公众,遭到公众高声喝倒彩表达不满。
闻到喝彩声,一群警员又要前来回教堂抓人,不过水炮车上的指挥官当场喝住警方,还警告带队警官要看好他的人,不要再失去理智地行动。
在回教堂内的我,将这些事件一五一十收入眼帘,我知道,警员们已经恼羞成怒了,他们的同行被打伤,又受到一小群顽固的集会者的挑战。
他们火遮眼地采取行动,血腥和暴力,还不断被回教堂内躲藏的公众高声骂“Anjing”,不过其实他们也和集会者一样,大家已身心疲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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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回教堂内躲藏了两个小时,有人问我是不是NGO,我说不是是记者,他了解地劝我先不要出去,外面的执法人员已经失去理智了。
我问他我是否不该在这里时,他说,没关系,回教堂不阻止任何人走进来,只要不进入祈祷室就好,你放心地在这里等他们走了才出去。
当时接近傍晚七点,在回教堂内又累又饿,从背包里取出没有温度的咖啡和清水,一饮而尽,虽有面包,却不敢在回教堂范围内无礼地食用。
直到晚上7点多,外面的气氛缓和了,几乎所有集会者都已被警方逮捕,也没有冲突发生,才离开回教堂,走回独立广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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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这里的事件已告一段落,主任通过电话,告诉我说可以下班了,才会合其他记者,一起离开这里。
临走时接到电话说,那两名被警车失控撞到的公众,已在中央医院不治身亡。经历了心寒的一整天,早上和晚上时候的心情,完全不一样的。
看到报章内有记者说过,无故在集会吸过一次催泪弹,心中的愤怒,是一辈子也不会消去的,好像对此有了同感。
不过这种的愤怒不是针对警方,而是利用警方的一群人。这一天造成的悲剧,不是警方,也不是集会者,而是指使警方守住一个“空草场”的人。
这些人为了守住一个空旷草场,让警方为此向50万名公众发射催泪弹和水炮,还闹成暴力事件,可是,他们真的是在“保护”着一个草场吗...
我不是任何政党的支持者,只是觉得如果现在的执政者真的无可救药,唯有指望可以带给我们希望的人,希望警方们经过此事,也要谨慎跟从指使。
一笔风雨一纸悲,一页古今一夜空。文字记载了记忆,记录了生命。
by: Kennich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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